畫道｜戚本禹說，他當年名氣比現在大多了…

畫道｜戚本禹說，他當年名氣比現在大多了……

編者按：戚本禹先生曾風雲一時，晚年喜收藏，現已作古。其歷史功過暫且不論，但作為曾在高層中走出的老人，其人生經歷足以為歷史見證。現將他兩年前在香港《紫荊》雜誌所發文章刊出，以饗諸君。
味青先生藝術以其深厚書法功底和雅致文化內涵，曾為鄭振鐸先生所重。更多相關資料，可參看本刊歷史消息。

打開書畫網絡，對上世紀的畫家李味青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有的說李味青無名之輩，無法與齊白石相提並論，有的則說李味青功力深厚，繪畫有自己的特色，有些地方比齊白石有所超越，雙方各執一端，互不相讓，且言辭激切。依我看，這種爭論沒有必要。他們二人各有各的風格，各有各的特點，是不分伯仲的大藝術家。不同的是，齊白石名成功遂，已經是舉世公認的國畫大師，李味青的藝術和人生道路則更為坎坷和艱辛，生前雖然有點名氣，但大部分時間受冷落，死後其事蹟和作品也不像潘天壽、傅抱石、林散之那樣受人重視，更比不上齊白石了。

曾與齊白石並稱“南李北齊”

我結識白石老人是上個世紀五十年代。那時，我在中央機關工作，在領袖生日或党的生日、國慶佳節時，北京有些藝術家常給毛主席奉獻書畫作品，其中包括白石老人。他常去中南海見毛主席，有時是我接待的。毛主席說，對書畫家的作品要給潤筆，但我們給錢，他們不會接受，於是讓我們買些實用性的禮品，譬如金華火腿之類，回贈給畫家。我曾多次去白石老人家送禮，或送他從中南海返回寓所，親眼看他畫畫。有時他要給我畫畫，我心裏真想要，但又不能要、不敢要，因為要遵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不能拿群眾的一針一線。我雖然沒有拿他老人家的作品，但領略了藝術大家的風範。有人說齊白石是畫匠，不對，他是大藝術家，他畫畫時先構思，有的畫要想很長時間，旁人跟他講話，他也聽不進，真是專心致志，聚精會神。一旦構思成熟，奮筆疾書，一揮而就，活靈活現的花鳥魚蟲躍然紙上。畫匠是絕對達不到這種境界的。看大藝術家創作也使我對繪畫產生了興趣，尤其是對文人的大寫意更為喜愛，因為它能吸引我進一步去探討，這也是我後來能在一定程度上讀懂李味青大寫意作品的一個原因。

對李味青的瞭解也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先是在北京王府井購買搪瓷盆時，看那上邊有他畫的花鳥魚蟲，活潑、生動，很傳神。後來到書店買畫冊，工作人員給我推薦了兩本暢銷的畫冊，一本是齊白石的，一本就是李味青的。當時的李味青比現在有名，一度有“南李北齊”的說法。李味青的畫冊不是很大，但很精緻，是著名學者、時任文化部副部長兼文物局長的鄭振鐸先生推薦出版的，我非常喜愛，可惜這本畫冊後來被人拿走了。沒想到時過五十多年，我又有機會看到了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畫集《中國當代美術名家——李味青》。畫集收錄的作品比五十年代的更全面、精緻，看過之後倍感親切。

《六桃圖》堪比梵古《向日葵》

如何評價李味青的藝術成就和他在美術史上的地位，那是美術評論家的責任。況且當今一些著名美術評論家已經對他的畫做出了很恰當的評述。我作為一個文人畫的愛好者，簡要談一談對他作品的感知。

李味青的大寫意作品，寄託了他的思想感悟和人生追求。1961年為紀念中國共產黨建黨四十周年，他畫了一幅《六桃圖》，並題寫了自己的一首詩。圖中六個桃子的布局抱陰負陽、有聚有散，用水用彩有濃有淡、豔而不俗。看過之後直感夭桃可愛，真想趕緊把它捧在手裏，珍之惜之。就我目力所及，古今中外的桃實畫作，幾乎沒有比這幅《六桃圖》畫得再好的了。《西遊記》中王母娘娘蟠桃會上的仙桃，也沒法跟它比美，其藝術價值絕不會低於梵髙的《向日葵》，這是中國大寫意畫的經典之作，是古今畫壇的無價之寶。有人看了這幅畫說，可惜李味青把這麼好的《六桃圖》獻給了共產黨，給畫作塗上了政治色彩，把畫給毀了。這個說法不對，李味青創作這幅作品時，正值國家遭受“天災人禍”的經濟困難時期，毛主席派身邊的人到農村調研，下鄉戰士把老百姓吃的糠窩窩送給主席，他嘗了一口，難過地流下了眼淚，說我們工作沒做好，對不起老百姓，革命勝利十幾年還讓老百姓受這麼大的苦，於是，他毅然決定在國家困難時期不吃肉。那個時期党的領袖和人民群眾同甘苦、共患難，心心相印、息息相關，人民知道共產黨雖然工作犯有錯誤，但已經在認真吸取教訓、改正錯誤，所以她仍然是為人民服務的黨。李味青深深懂得這個道理，他雖然在建國後被冤枉，被開除了公職，失去了工作，甚至被生活所迫到江邊碼頭上做苦工，背一百多斤的麻袋來維持生計。但這位人民的藝術家，沒有因為個人受到一個共產黨基層組織的不公正待遇而消極悲觀，相反他從整個黨和國家的全局著眼，仍然對党、對領袖充滿著信任，正因為有如此寬博的胸懷和高尚的精神境界，他才能畫出這樣充滿激情的作品。

畢生追求“質之中藏”之美

欣賞是門學問，欣賞李味青的作品也是一門學問。有的人對他的作品很喜歡，但說不出好在哪裏。我認為，他的畫，好就好在能畫出客觀事物內在的氣質美。他畫的竹子引入中國傳統書法的筆法，以剛柔並濟的線條把竹子在受壓抑時的頑強堅毅、奮發向上的精神表現得淋漓盡致；他畫的牡丹雖然並不像工筆畫那樣逼真、細緻，但卻能用飽蘸感情的筆觸，把牡丹那種生機盎然的神韻凸顯出來；他畫的松樹頂天立地、高大偉岸，煥發出一種充沛天地的浩然正氣；他畫的鷹隼也很傳神，它站立在高山上，展開翅膀，給人一種躍躍欲飛的動感，似乎這鷹馬上就要騰空而起了，這些神來之筆，都表現了畫作的氣質美。譬如我們欣賞美女，最緊要的是欣賞她的氣質美。我們看宋慶齡和女民兵的名照，覺得他們身上都有一種說不清的美，這種體現在她們身上說不清的美就是氣質美。一般的影視明星的美很難達到這種程度，欣賞畫作也是如此。李味青的大寫意作品，所以超越許多形象逼真的藝術作品，就在於他的畫有氣質美，讓人感覺他畫的東西有內涵、舒服、耐看、不厭煩。

有人說李味青的畫過於簡單草率，我不贊同這種說法。“逸筆草草，聊以自娛”，這是畫家的謙辭，簡約凝練、率真傳神是大寫意畫的至高境界。李味青的許多大寫意作品所以能用極簡的筆墨打動人心，是由於他藝術上的簡約凝練功夫深厚，所以能在“逸筆草草”中表達出藝術物件的氣質美。氣質是很難模仿的，拍賣會上有許多模仿的假畫，都是形似而神不似，我們多看藝術名家的經典之作，就很容易識別假畫。假畫的“神不似”其實就是缺少氣質美，在氣質上無論怎麼模仿都無法與真跡相比。李味青的畫簡約到了極致，氣質美也到達了極致。這是他幾十年書畫生涯的寶貴成就。他，從傳統中進入，又從傳統中走出，上至唐宋，下至明清，歷代大家的優點長處他都反復研究過，比如八大的用筆、石濤的用墨、李復堂的用水，他都努力學習繼承，而且把這些優長變成自己的東西，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寥寥幾筆，神韻盡出。他，出身於書香門第，飽讀詩書經史，豐厚的文化底蘊陶冶了他的藝術性情，造就了他的出神入化。他，有艱難困苦的人生經歷，世態的炎涼，人生的苦難淨化了他的心靈，使他大徹大悟，反映在作品上就是真氣彌漫、超凡脫俗、高雅別致。他，幾十年如一日地勤學苦練，筆耕不輟，在反復歷練中剔除糟粕，洗盡鉛華，使他獨到的藝術創作不斷昇華，讓人們領略到“大道至簡，美在凝練”的藝術真諦。

上世紀九十年代，李味青曾恭錄古人論畫名句自勉：“華之外觀者，博孚於一時；質之中藏者，得賞於千古！”所謂華之外觀，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形式之美，“質之中藏”指的乃是氣質美。李味青就是一位畢生追求“質之中藏”即氣質美的大藝術家。他恭錄古人這句名言的同時，還為他的學生林崗題寫了“超脫”二字，在藝術上的“超脫”就是超越事物形式外觀，去追求事物的內在氣質，這是這位大畫家給人們的寶貴啟示。

現今的名人名畫，除了國家收藏，多集中於各種有身份的收藏家手中。唯李味青的畫有許多留存於普通百姓家。這種情況與李味青的生活經歷有關。政治上的歧視和經濟上的貧困把他拋入社會底層，其作品也難登上大雅之堂。李味青說，我的畫大部分都散落在民間了，雖然迫不得已，但這是好事，只有人民才能將它們世代相傳。是金子總會發光，隨著時間的推移，李味青的一些令人震撼的傳世之作將被越來越多的有識之士所認識、推崇，其歷史價值、藝術價值和文物價值終將彰顯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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