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成长

陈望同志的抗战连环木刻《我们的成长》，连同作者用美术体刻就的书名，共27幅，从未见过。但细心品读，又觉似曾相识。可能是这样的因素：其一，忠实于鲁迅先生倡导的新兴木刻运动的艺术家，都以劳苦大众为描绘对象，同情他们遭受的苦难和不公，艺术家们憎恨这黑暗、践踏人性的旧制度，为被压迫、被欺凌的民众抱不平，把民族的复兴当作己任.心甘情愿在困苦中奋力创作；其二，新兴木刻运动的实践者认为艺术不是摆设，是改造社会的武器，艺术的宣传功能和教育功能是不能抹煞的，艺术就要唤醒民众，感知自身的力量。因而，德国的珂勒惠支、西班牙的麦绥莱勒和苏俄的木刻就成为模仿学习的样本。陈望这套连环木刻就显示这种特征。他们结合中国实际，用最具视觉冲击力的黑白木刻表达自己感受；这些小画幅(当时较大的板材也难找)以较大人物形象和略带抽象的背景.以密集成排小三角刀刻出阴线(也有用小圆口刀的)突出人物动态，以动势烘托画面的氛围，这种语境差不多成为新兴木刻特色。陈望同志这套抗战连环木刻，正是以这样创作思想和表现技法刻就的，当然，画作中也有初学者运用中存在的生硬和不熟练的地方。

陈望同志的木刻创作一直是在认真中向前的，记得上世纪五十年代拜访陈老时，他正在创作《农民诵诗》，画幅大，场面大，人物多，他把平日画的各式农民形象.一个个搬到画板上，手持诗稿的农民形象画得十分扎实，地地道道是位潮汕中年农民汉子。他专注地调整着画面的布局。我看着众多的笔痕，深受感动地赞叹着。望老轻声说:“创作就是又苦又乐，这个嫂子要画出她的专注动态，又要保持那开朗个性，只有画了改，改了画。”我们还谈了人物在灯光下光影的处理。望老说要看画面需要调整；接着拿出在马来亚创作的一个薄本子，这是他侨居马来亚时出版的小画册。我随着逐页翻阅，那马来人民为解放独立而斗争的场景，跃然纸上，有穿越密林枝叶的队伍，有围着篝火歌舞的青年男女，有骑着大象的战士，还有在简陋木屋里读书的孩子和老师，那透过丛林泻下的阳光……我不禁连声说，太美了，太美了。望老也高兴说，这是生活的记录。学习过程，免不了幼稚，但有颗清纯的心！接着又拿出一大叠木炭铅笔速写给我看.画的是马来亚丛林生活，有搭着水布的马来青年，有拉着大段木材的大象，有锯木厂堆放的大圆木和锯好的木板条，那洗练的运笔给我很深印象。

现在这套抗战连环木刻《我们的成长》，要比四十年代创作的马来亚木刻更早。这套木刻，没有太多的故事，倒是突出了苦难年代的黑暗和人们痛苦的挣扎，我们看到迷茫、仿徨的年轻人在苦苦追寻真理，在友情鼓舞下走到一起，发现自己的力量。在日军侵略烽火烧到故乡，屠杀和压迫使被奴役者握起枪杆时，出现老强带着大强和小强投入抗日行列,可是胆怯和懦弱使小强背叛祖国，老强坐在废墟上痛苦思索着：是父子私情还是民族利益？这揪心的抉择使老强对着小强吼道:“畜生我养了你.我也打死你。”而在日本国，被强征入伍的家庭在生离死别，一个日兵在战场自问：为谁牺牲？为谁受苦？结果侵略者只有割断自己的生命。作者讴歌抗日军民，为牺牲烈士默祷安息，生者继续守望家园，抱孩的农妇在号角声中送郎上战场……这时连环木刻突现了《逝世前数日的鲁迅先生像》！这是作者有意以特殊的方式悼念鲁迅先生.号召同胞们学习鲁迅的战斗精神，坚持到底。末尾，以《无衣无食的人们》告诫读者，苦难没有过去，忍饥挨饿的民众盼着温饱的日子。我们不能懈怠，这应是作者创作这套连环木刻的心声。

有同志提醒说，这套连环木刻的印纸不像三十年代的，意思是有伪作嫌疑。我以为，艺术家珍惜自己的创作，有的版画家宁可在颠沛流离中舍弃衣物而保留原版，生活稍为安定，就重新印制。记得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陈望同志曾住在潮州文化馆对面的三星电池厂宿舍。拜访他时，他正忙着收拾整理资料。很可能就在此前后，他重印这套木刻并用铅笔编号和书写每幅题目，并在首页书版上签名。

这套连环木刻，不以单一人物故事来叙述，而是以苦难时代的人物和场景，表达人们愤恨和事后的思考，随着认识的深入，人们意识到我们在成长！这应当就是陈望抗日连环木刻《我们的成长》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