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陋之 ——栖息在风景远处

2015-06-15 14:59:26 来源: 在艺起 ——总编辑吴亦作者: 吴亦

周陋之—栖息在风景远处

导语

这是近年来我在湖南画坛看到的最清新脱俗的油画风景。是什么会让这个满脸沧桑、神情坚硬的男人画出这般风景？我开始与他接触并尝试找到答案。

文/【在艺起】总编辑吴亦

周陋之肖像邹建平作

周陋之55岁了，在去年的时候以艺术家的身份第一次走进公众视野。

我初次拜会他的时候，他尚籍籍无名。我走进他堆满油画框的工作室，一股调节油和芙蓉王香烟掺和的气味扑鼻而来，我喊了声：“周老师。”长卷发的周陋之便从画架后走了出来，皮肤黑黑的，笑起来牙齿也有点黑，他握手的劲很大，手茧硬实。他显然不习惯和陌生人打交道，看着我这个小年轻时竟有点局促不安，他说你坐你坐，我去帮你倒杯水。

我在他的工作室一坐就是大半天。先是翻看他的油画风景，一块块的黄和绿，画面干净又安静，粗看画面是几大色块雅致的平面构成，细看每一笔颜色都细腻而微妙。他的画面是一种被提炼的唯美，不拘泥于具体细节的塑造，更注重整体空间诗意的表现。可以说，这是近年来我在湖南画坛看到的最清新脱俗的油画风景。是什么会让这个满脸沧桑、神情坚硬的男人画出这般风景？我开始与他接触并尝试找到答案。

周陋之《高原印象之二》布面油画 65*80cm

周陋之好喝酒，而且酒风浩荡，迎杯不拒，几口下喉，便能听到他的故事了。

周陋之，1961年出生于长沙开福区，这个有着古典气息的名字是他祖父所取，祖父曾是毕业于黄埔军校的国军军官。在全国山河一片红的年代，这类家庭出身的孩子童年都是灰色的。他们都有着良好的家教素养，却又对自我身份缺乏认同。或许受自卑、敏感的童年阴影所致，至今周陋之在公众社交场合仍难以放松。

80年代初，20岁的返乡知青周陋之在长沙一家灯头厂做电镀工。这是个高毒高污染工种，周陋之一天只能上半天班，余下的时间他就想总不能老干这行当带着一身职业病终老此生。于是闲暇时，他就跟着邻居大哥左汉中学画画，用色彩涂抹那枯燥的时间。后又拜湖南已故油画名家钟以勤门下，接受系统的专业训练。高考政策恢复后，周陋之意识到这可能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出口，为此屡败屡战的参考三年，终于以初中文化底子考取湖南师范大学美术系。在大学里他最喜欢的老师还是钟以勤教授。

钟以勤是新中国时期湖南油画的开疆人物，他毕业于杭州艺专（中国美院前身），授业于吴大羽，与朱德群、赵无极、吴冠中等师出同门。尽管钟之名气远逊于同门师兄，但他却完整了延续了吴大羽一脉的学府正统。相比同时期政治挂帅的红光亮油画，这一脉油画更强调绘画本身的审美性，艺术并不为意识形态服务，而是更注重个体自由的表达。这种艺术观在当时是并不符合潮流的，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周陋之一生。

周陋之《宏村十三楼》布面油画 65*85cm

当我看到周陋之的素描时，我相信所谓的才情是用任何笔尖都能传达出来的。坚硬尖细的2B铅笔，整齐的短线条，柔和的黑白灰，这些朴素的素描技法已超乎于造型结构与光线变化的研究，而是呈现物体在静态之下的存在意境，这种意境是宁静祥和的，素雅得近乎诗意。

周陋之完成一幅对开的素描需要一星期左右的时间，他陆陆续续的画了近五十幅。这是一个克制修炼的过程，他在其中流露的唯美倾向同样表现于水粉绘画。他的水粉花卉色彩是华美的，但绝不艳丽，因为画面极少用纯色，他更像是在捕捉各种色系中的高级灰，在光与色之间看得到静物大师莫兰迪的影子。这一系列水粉静物画了十来张，张张精彩。周陋之现在重看这系列作品时，感叹自己再也不会去画了，因为太费心血。

在素描和水粉间找到感觉的周陋之又拿起了油画笔。素描的诗性化，色彩的高级灰，和沉寂于世的状态让他在欧洲油画大师维米尔、巴尔蒂斯、莫兰迪等人的绘画中找到了共同语言。他喜欢风景，就画窗外的山丘，校园的绿荫和盛开的泡桐花……这些具象的风景多为他置身的现实环境，在全景式的构图里，那些树木和建筑都远远的存在，大片的空白或是天空或是土地。他迷恋于这种一览无余的广角，极少特写某一个物象。所以他的画面大都是静寂的，空旷无人，天地悠悠，伤感渺渺。唯一一次例外的是，周陋之在其中一幅作品的右下角画了一个雪地撑伞低头独行的人物，但面目模煳，周陋之后来将那副作品取名叫《孤独的陋之先生》。他画的是风景，映照的却是内心。

周陋之《孤独的陋之先生》布面油画 82.2*65.2cm 2011年

他这些画也并非从来没有公开示人过。

2003年的第三届全国油画展湖南展区，周陋之的参展作品获得了评委段江华的大力赏识。段江华甚至将他的作品挂在了油画展厅的最前列，同时在列的还有何汶玦、曾传兴。他们三位齐赴北京，何、曾两位很快在大展脱颖而出，积极投身于艺术市场成为当红艺术家。而周陋之在那趟北京之行中却只是带着朋友的儿子游了趟长城就再无作为。他显然没有做好进入艺术圈的准备，于是回长沙后又沉寂了十多年。他教书、喝酒、钓鱼、画画，日子平淡无奇，自在清净，与艺术圈毫无交集。

在2014年的某个早晨，我在家收到了工笔画家吴荣光的微信，打开看是几幅黄土岭、绿草地的油画图片，画面之清新，格调之高雅，让我阅尽湖南近年风景油画后大感耳目一新。我顿时兴奋不已问吴荣光这画出自何方高人之手？吴荣光说这是他的学弟画的，你感兴趣的话就带你去看他，于是就有了文章开头的情节。

周陋之《高原印象之一》布面油画 65*80cm

2014年，周陋之已画了六十多幅油画。尽管他刻意的离群索居，与艺术圈若即若离，但还是无处可逃的受到了诸如我等艺术市场从业者们的关注。经由画坛名宿邹建平的牵线安排，很快周陋之的首个个展在长沙前行美术馆举行，观者如潮。邹建平担纲策展人，并为之亲笔撰文，让公众第一次了解了这个腼腆的男人。展览前，启蒙老师左汉中问周陋之，如果你的画卖出了你会怎样？周陋之认真想了想说，那我会哭。

他真的哭了，因为舍不得作品《有红房子的风景》被人购藏。周陋之完成这幅作品前后跨时四年，四年的反复修改与调整过程也正是周陋之不断探求接近心灵表达的过程，他寂寞的煎熬，他坚忍的探索，亟待着突破，在自我否定与肯定之间反复。艺术家创作期间内心的挣扎只有自己才能体会，而慧眼的观众能从每一笔触之间感受到艺术家的良苦用心。

《有红房子的风景》布面油画 68*50.5cm 2010年

画每一幅画时，周陋之只是想着怎么画好而已，创作的动机单纯又真诚。但对于这样一个虔诚创作的艺术家而言，残酷的事实是，作品一旦走出画室就不再受其控制。他必须接受观众的欣赏或批评，面对别人在画前砍价还价的尴尬。

不管周陋之是否适应，他已开始了从美术教师到职业艺术家的身份转型。信息时代的艺术市场不会放过一个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即使他已隐没了五十年。喧嚣的现代生活，人们需要寄情于这种清新脱俗、宁静高远，诗意栖居的风景画和周陋之这种独善其身，淡泊功利的纯粹艺术家。

一直以来，周陋之沉浸于自己的艺术世界，他陷入孤独享受孤独，向往着单纯世界的美好，他的画形体越来越简约，色彩越来越柔和，画境越来越恬淡。他将自己隐藏在风景远处，擦拭所有人间烟火的痕迹，寂寥的伤感却永远挥之不去。他优雅与诗性的艺术特质在这个急功近利的时代尤显珍贵，这也许是他一出现就广受热捧的原因。

位于学校图书馆的画室是周陋之唯一能得到安宁的栖息地。他已对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空间产生重度依赖，每天周陋之必须在里面独处作画，绘画才是他习惯与世界交流的方式。有时什么都不画，闭上眼抽口烟，这个空间就是整个世界，一切安好。一年后，我再走进他的画室时，他还是坐在老位置画画，他说一天不来这里就浑身难受。我问他现在还觉得孤独么？他说，当然，只有孤独才能画出这般画意。

孤独是他艺术的灵魂，或亦将是他的宿命。

吴亦 2015年6月8-10日于崇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