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历史存活于现实

——读黄泽森作品有感

□易　英

    看黄泽森的画，我们会想到那个现实主义的年代。对中国画来说，那是一个充满激情和富于创造的年代。艺术家总是在历史规定的形势中创作，个别的艺术家可能旁落于那个形势，但整体的艺术意志必定会在那个历史中实现。黄泽森就属于那个年代，而且他把那个年代的风格延续至今。水墨人物画有悠久的传统，近代以来也经历了现代化的嬗变，而根本的变化则在上世纪60年代前后。具体地说，就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传统的水墨人物画被改造成具有西画特点的再现手段，传统的笔墨、传统的媒材，经过西画式的训练，实现了现实主义的要求。生动的造型、再现的构图、准确的透视、明确的明暗，等等，使得传统的水墨画面目一新。更为重要的是，历来以写意为重的水墨人物画，真正跨入写实的行列。现实主义艺术的本质在于现实主义，不仅主题要反映现实，艺术的技术也要服务于主题。具体来说，在现实主义的水墨人物画创作，笔墨服务于造型，造型为第一要素。但是笔墨并不是消极的存在，在写实人物的塑造过程中，笔墨产生了新的可能性，即用笔墨来塑造再现的形象，笔墨自身也嬗变出新的关系与表现。可能现实主义艺术的主题、题材和再现遮蔽了语言（笔墨）的变革，但笔墨与再现的这种新的表现形式确实为传统的水墨画增添了新的活力，成为现代中国画的一个新传统。

    之所以说它是新传统，既是将它区别于传统的水墨人物画，也在于80年代以来，随着现实主义创作的失落，这种写实的人物画受到首当其冲的质疑。这个新传统受到两方面的冲击，一个是以老传统取代新传统，最典型的莫过于新文人画；另一个是用现代艺术取代传统艺术自身，实验水墨在这方面做的工作最多。黄泽森坚持的是现实主义的传统，但他不是盲目地固守传统，不是那个“题材决定论”的传统。现实主义本身是具有现代性的，因为它以现时的事物作为表现的对象，但是在特定的年代，现实主义服务于特定的目的时，现实主义本身也变形了。黄泽森实际上走出了那种现实主义，正是这种出走，才为那个传统带来新的活力。透过黄泽森的艺术，我们看到了那个传统的延续与嬗变，也看到了当代水墨画，尤其是水墨人物画的另一种现代性表达。从另一个角度看，黄泽森又进入了另一个传统，即岭南画派的传统。岭南画派有着写实的传统，注重客观对象的表现，笔墨随形，墨色兼重。岭南画派虽然吸收了西画的影响，但在形的表现上远不如黄泽森他们所接受的现实主义的训练。从黄泽森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严格的素描训练是造型的基础，同时也是现实主义的基础，西画的基础与传统笔墨的结合，形成写实水墨人物画的主要特征。在我们的批评术语中，往往把现实主义与写实主义作了区分，尽管这两个词在西文中是一个词，即realism。现实主义是一种创作方法，通过真实的场景表现具有社会意义的主题；写实主义则是对客观对象的直观反映，更多的是与写实的手法相联系。其实，西文中还有一个词，就是representationism，可以翻成“再现主义”，再现意味着以一定手段还原客观对象，或者说将客观对象用一定手段复制到艺术作品。按照这个意思，黄泽森可以说是从现实主义转向再现主义。

    再现主义与现实主义在技术手段上是一脉相承，也就是笔墨造型。当造型不服务于特定的目的时候，笔墨就会独立出来，造型成为笔墨显现的媒介。传统的现实主义理论认为内容决定形式，而在黄泽森的画中则是形式决定内容，内容为形式而生成。黄泽森的水墨以肖像为主，然而肖像并非水墨画的功能，因为水墨的造型是一种虚构的真实，除了轮廓对应对象之外，作为肖像的人物并非处在真实的空间，空间是通过暗示、联想来显现的，它不是服从真实的逻辑，而是笔墨的逻辑。在现实主义绘画中，这个逻辑被题材和情节所掩盖了。再现的水墨画与西画的一个重要区别就在于，除了造型的准确，在构图、空间、色彩等方面都没有固定的标准，传统水墨画的众多因素在其中起着重要作用。这些因素主要是感觉判断，由于现实形象的无限可能性，在形象的再现中笔墨的可能性也是无限的，关键在于个人的把握。其实，这也是黄泽森的意义所在。在某种意义上说，题材对于黄泽森并不重要，他的肖像有众多来源，有的是单个的人物，有的是群像，有他生活周边的人物，也有异域的采风写生。他不是很注重人物个性或身份的表现，尽管他有这种能力，也有过这种经历，他真正关心的是他的表现方式，他自己的笔墨语言，任何形象都是他自己的语言表达，甚至形象的类型化都有利于笔墨的充分表现。黄泽森的笔墨形成了一个系统，系统意味着在整体的关系中，其一部分在不引起所在其他部分改变的情况下，这一部分自身也不能改变，或者说，一部分的缺失，将带来整体的紊乱。对于黄泽森来说，形象就是一个整体，线条的疏密，墨色的浓淡，黑白的对比，构图的虚实，都在笔墨的系统之中。不同的对象，不同的服饰，都为系统的配置提供了不同的可能性。背景的处理也是如此，不是真实的还原，而是根据体现在形象上的笔墨的需要，或者是留白，或者简单的暗示与交代，。这也是黄泽森为什么不辞辛劳地到各处写生，寻找新的表现对象，目的在于丰富笔墨的语言，调整系统的关系。

    现实主义的水墨画是一笔重要的遗产，黄泽森以自己的实践维护了这个传统，同时以将它带入当代的表现。一个时代的烙印是挥之不去的，关键在于怎样实现它的更新，当历史的一部分正在被人遗忘的时候，看到黄泽森的作品，感觉他在唤醒历史，并走向未来。